藝術最重要的是讓你去創(chuàng)造,去無中生有。生命要實踐,世界才會呈現(xiàn)在你的眼前,那是你的世界。──賴純純
今年四月即將在大阪登場的世界博覽會,邀請全球20位藝術家展出公共藝術,其中一位,正是來自臺灣的藝術家賴純純。這位創(chuàng)作近五十年的藝術家,三月起也將在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《黑潮:賴純純回顧展》──據聞是北美館成立四十余年來,首位女性藝術家冠以之名現(xiàn)身。隨著三月步向春日的氣息,讓我們一起走入賴純純充滿生命力與豐富色彩的藝術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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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北美館展覽一次看 | 2檔重量級國際大展、6檔跨世代臺灣藝術家個展與壓軸臺北雙年展2025大阪世博會8大主題館搶先看,以探索為題探索未來可能性北美館《黑潮:賴純純回顧展》三大看點!走入光與色彩的美好精神世界從繪畫、雕塑、裝置等空間探索,漸漸發(fā)展至觀念行動、公共藝術等社會實踐。請問對您而言,是什么?
賴純純:我的創(chuàng)作風格變化好像很多,其實是我給自己歸零重生的機會。我覺得藝術重要的是重新面對自我與生命的狀態(tài),不再因循過去的成功或包袱。怎么樣把包袱丟去?你要有勇氣,對生命有新的態(tài)度,不計成果去重新創(chuàng)造。
人會去思考生命的意義,就是種哲學性的思維。我們可能藉由視覺藝術的形式,用色彩、線條、畫面、空間來表達對生命的體會,但創(chuàng)造性不一定只是美學。那個創(chuàng)意,是讓沒有的事情發(fā)生。你生下來以后,要面對很多選擇,讓你的理想在之中去創(chuàng)造。生命本身就是無中生有。我覺得那是藝術里最珍貴的東西。
您希望可以帶給觀眾什么?或期待觀眾以什么狀態(tài)欣賞您的作品?
賴純純:藝術家當然有他的歷程與感受,但當觀眾介入到你的作品時,最重要的是解讀的權利。因為每個人閱讀一件東西,是以自己的文化背景、生命經驗去理解。藝術只是呈現(xiàn)狀態(tài),讓觀眾去接觸另外一種跟他生命無關或有關的東西,也許就引發(fā)出一些想法。
基本上我的創(chuàng)作希望帶給觀眾正面的能量。我比較不屬于用批判的方式去引人注意,而希望讓人家可以感受到,就算不了解這么深的哲學或門道,也還滿舒服的。就像這次回顧展名稱引用的。
我現(xiàn)在住在臺東,前面就是黑潮。黑潮是從南方出發(fā),迎向北方,流動得很快速的暖流,會形成一個很大的漁場。以前很少感受到從菲律賓、臺灣、日本到韓國一帶,我們的生活習慣其實是連在一起的。
海水有很多微生物才會反射出淡白或亮色。黑潮之所以是黑色,是因為它很深度、很乾凈,太陽光線可以直接照到底。我也期待自己像黑潮一樣。假設我的藝術可以帶給世界什么──讓人能夠體會更多哲思,那很好;光與顏色讓觀看者暫時把人間苦難先放下來.有愉悅的感受,也很好。這也是為什么我會參與公共藝術。
師承前輩畫家廖繼春、赴日本與紐約學習,再到極簡主義大師林壽宇的激蕩,這些早期經驗對于您創(chuàng)作之路的確立,帶來哪些啟發(fā)呢?
賴純純:我在文化美術系畫畫,寫生總有個對象。到日本念書必須開始創(chuàng)作,到底要創(chuàng)作什么?就像在空白或是空無里找出你的想法,其實滿難的。
廖繼春老師是我大學畢業(yè)製作的指導老師。廖老師畫生活周遭的情境,比如我們搭公車下山時可以看見觀音山夕照。他讓我明白繪畫的色彩可以表達心情,不用依照自然界現(xiàn)象。自由的色彩,是很大的啟發(fā)。
早期在日本,我以自由的色彩在平面創(chuàng)作。后來慢慢發(fā)現(xiàn)畫布的邊界有厚度,從平面轉折到另一個空間,介于兩者,就像平行宇宙的跨界。我開始想做立體的東西,學習空間的結構時,好像小孩子學走路先扶著墻,將作品斜放在墻壁上。后來我想做空中飄動的色彩。世界本身是虛無的,當我們去注視這個世界,關注在哪里,世界才呈現(xiàn)在我們眼前。要怎么讓這樣的想法透過具體形式展現(xiàn)?我讓顏色出現(xiàn)在透明的材料上,人們可以在其中走動,轉身可能又看見另一種排列組合的圖面色彩。
也因為碰到學建筑的林壽宇老師,給我很多探討、的機會。物質性比如說材料本身的特質與極限。物質是占據空間的,在它之外的,是我們想去探索的,所以那時候我和莊普、胡坤榮、張永村等人討論所謂。當時創(chuàng)作〈存在與變化〉系列,就是在說人跟空間的互動,或是跟物質世界的關係。
林壽宇老師不會說你們要怎么樣,只是指引方向。他本身就是一個典範,展示做藝術的態(tài)度。他帶給我最大的影響是,藝術創(chuàng)作要認識你的周圍、你的空間。你要去認識你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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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rt Talk|知性與童心之間,霍剛的形色奏鳴曲:在、等詞彙尚未被臺灣熟悉的彼時,您于解嚴前夕號召成立自由的藝術演練場:,推廣且鼓勵正在生成中的前衛(wèi)創(chuàng)作??梢耘c讀者分享 SOCA 的理想與小故事嗎?
賴純純:SOCA 的全名叫 Studio of Contemporary Art。Studio 是工作室,生命就是你的工作室,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。那時候 contemporary 還翻作沒翻成,所以我們叫作。SOCA 1986年成立,是我們對藝術的自由宣言。因為1983年剛有美術館(編按:臺灣第一座當代美術館及公立美術館,為1983年成立的臺北市立美術館),空間很大,但畫很小張像在貼郵票,還有很多布展約束。
我們在國外看了很多,很想一展所學或以自己的方式表達。另一種場地的概念是伊通公園在做。SOCA 第一個展覽找了幾個好朋友,莊普、盧明德、張永村、胡坤榮、葉竹盛、郭挹芬、魯宓。每個人都可以很自由地使用空間,胡坤榮還在我們的樹上刻一些符號。盧明德和郭挹芬要用錄像,他們是臺灣第一批用錄影做藝術的人。一九八幾年的時候,錄影機與放映機好幾十萬,我們托了很多關係去借。因為丟不起,大家輪班在那邊守夜,晚上就租錄影帶在那邊看。
我們很嚮往包浩斯學校,那時候藝術課程不多,所以我們辦講座,帶學生去紐約上課,還有藝術家工作室參訪團,讓一般群眾接近藝術。我們做能做的、有興趣的事。想看威尼斯雙年展、文件大展,就組團去歐洲。兩千年后這種藝術旅行就很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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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世界變成一座模型!融合紙雕與攝影 北美館 展覽5大看點都蘭的長住經驗與內在女性覺醒,如何影響了您對生命及藝術的感悟?可以分享相關的創(chuàng)作故事嗎?
賴純純:就像我說,藝術不只是做出美的東西。美當然讓你想接觸它,可是藝術最重要的是讓你去創(chuàng)造,去無中生有。生命要實踐,世界才會呈現(xiàn)在你的眼前,那是你的世界。所以我到臺東長住后有個很大的園區(qū),跟臺東藝術家做很多串聯(lián),會慢慢把它變成一個大家可以欣賞或交流藝術的地方。
來到臺東是因為我們做公共藝術,常開車到南部比賽很辛苦,然后就去哪里玩一下。從南迴繞過去就是臺東,那時候我認識幾個原住民藝術家,跟他們在一起很快樂,大家都很爽快、生命力很強,也給我很多的感動。
后來我自己設計了一個駐村計畫,2007年開始在臺東租倉庫當工作室。我喜歡都蘭這地方,它屬于邊界。我對跨界的東西很有興趣,因為不受到中央無形中很多制約,想做什么都可以。我需要這樣的時間,回到初心創(chuàng)作,后來找個地,自己跟伙伴蓋了很棒的工作室。
我常常說哇今天海很漂亮,當地的伙伴會說因為天空很漂亮,海是天空的顏色。在都市,其實不太能夠感覺到東南西北。在這里東邊就是海洋,西邊就是山,南風上來馬上感覺到熱風,北風是冷風。潮汐、自然的時間與感受,會很清楚。像我們家面對太平洋,颱風如果迎面從東岸這邊進來,可以遠遠就感受到那股很奇怪的壓力。
都蘭大部分是阿美族,母系社會。從不同地方來到這里的藝術家,也是很有自己主張和創(chuàng)作能量的女生。我們有個作品叫《月光下女妖漫舞》,你可以感覺到女性不只是很強,還是婀娜多姿、能歌善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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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rue Colors 生命是一場藝術|專訪藝術家洪郁雯,編織真實與夢境2000年起您成立并持續(xù)推動臺灣女性藝術協(xié)會。請與《美麗佳人》的讀者分享,臺灣女性藝術家面臨哪些課題與挑戰(zhàn)?一路來有哪些凝聚與發(fā)聲的努力?
賴純純:2000年左右女性藝術家愈來愈多,但在資源各方面,整體比例上還是沒什么機會,我覺得我們應該要有。那時候 SOCA 有一些人力可以協(xié)助,聚集我們已經比較有成就的女性藝術家共同來組織集會。
女性生涯的可能性,也許選擇孩子或其他,自我都排得滿后面的。有一段時間可能忙家里什么別的事情而暫停,但當他又開始創(chuàng)作,可以在這里找到一些藝術相關的同好。藝術這個東西沒有什么,我們是透過藝術來認識世界,或實踐生命。所以我覺得對女性來說,更需要讓他有勇氣,就算在廚房創(chuàng)作,或不管在哪個地方創(chuàng)作,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:我要做這個事情。
協(xié)會爭取對女性比較公平的條件,現(xiàn)在我們的會員已經兩百多個人了。也有很多有成就、作品非常好的藝術家,我們就可以向外要更多的資源。
我是第一屆的理事長,也是第12屆的理事長。因為女藝會到了第十幾屆,大部分都是藝術家當理事長,可是女性藝術家自己的事情有時候都分身乏術,協(xié)會慢慢有點衰弱了。我們幾個以前幾屆的理事長一起討論,想說沒力氣了,要不要把它關掉?最后覺得也太可惜,再努力看看,差不多在三年前轉型擴大,女性藝術從業(yè)者和贊助者,只要認同都可以參加。
2022年,我們在臺東美術館、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和臺東生活美學館,串聯(lián)很多民宿、咖啡館,共同舉辦。我們大概有七八十個女性藝術家參展,大家就更有信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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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ris Photo 巴黎攝影博覽會精選|透過重新觀看這世界有關這次《黑潮:賴純純回顧展》的籌備,您有什么心得呢?
賴純純:回顧展很有意思,因為差不多在這種時間會開始思考你的人生。創(chuàng)作近五十年,不同時期不只是所謂藝術理念,而是跟生命時刻相交集。人生也很長也很短,根本不是你能預設,在想像、價值觀與可能的範圍內做出選擇,一路走下去。
過去不會回頭。我現(xiàn)在七十幾歲,還有二十幾年可以用嗎?有些作品以前我蹲著做,現(xiàn)在蹲著好像爬不太起來。作品跟你的所有的狀況都有關係,包括身體、能力、機緣,都不一樣。我想在每個時刻都很真誠,用能夠做到的最大努力去做。
這次有兩件新作。除了心型,有一個很壯觀的、好幾百個組件的大空間裝置〈黑潮流光〉,沉浸在好像海底的情境。臺灣第一島鏈的地理位置是宿命的事情。你生來在這樣的島,旁邊有黑潮快速流動的能量,〈黑潮流光〉表達我們生命的位置,維護對自由的嚮往,以及如何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里做自己、找回自己。
Art Talk|藝術家|賴純純 Jun T. Lai
1953年出生于臺北市,日本多摩美術大學藝術學院碩士,創(chuàng)辦 SOCA 現(xiàn)代藝術工作室、臺灣女性藝術協(xié)會等機構。創(chuàng)作形式及風格多元,涵蓋油畫、新媒材繪畫、立體雕塑、空間裝置、觀念行動等。1998年起投入公共藝術創(chuàng)作,行遍全臺。2007年后,生活與創(chuàng)作重心轉向東部海岸。作品曾獲臺北市立美術館首獎、優(yōu)選獎,多項文化部公共藝術獎項、吳三連,并廣為國內外美術館及機構收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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